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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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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時間:2017-10-26 16:00:05 字數:6038

當花明子和應炎隆進到花廣仁的房間時,花廣仁已經再度陷入昏迷。岑大夫嘆了口氣,交代他們可以開始準備後事。

此時,因為瞿大夫還未趕到花家,應炎隆便先跟岑大夫說了自己身分,遞過九藥,卻不說那是“一日仙”。

岑大夫一聽他是應炎隆,便讓花廣仁服下九藥。

只見花廣仁服下一日仙後不過一刻鐘,便又睜開了眼。

“神物!當真神物!氣脈又增強了一些啊。”岑大夫替花廣仁把了脈,嘖嘖稱奇道。

“爹!”花明子飛步上前,眼淚混著話聲。

“明兒啊,他來了嗎?應家的那個當家……”花廣仁睜大眼說道。

“來了來了,我把‘他’帶來了。”花明子握住她爹的手,回頭看向應炎隆。

花廣仁的眼霎時亮了起來,用虛弱嗓音說道:“……快……扶我起來。”

“我來吧。”應炎隆說。

花明子還未擡頭,便聞到了應炎隆身上的藥香;他站到了她身側,輕而易舉地扶起她爹,讓其靠枕而坐。

花廣仁努力睜大眼,看著眼前氣宇軒昂、氣度不凡的男子,還未開口便已先紅了眼眶說道:“你就是應家公子……”

“是。今日方談妥婚事,拜見來遲,望您見諒。”應炎隆對著他就是一揖。

“好、很好。”花廣仁深吸了一口氣後,朝未來女婿伸出手。“我就這麽一個女兒……明兒做起事來雷厲風行……咄咄逼人,但她能幹,孝心更是沒話說……”

花明子驚訝於爹竟能一下子說出這麽多話,但她想起旁人曾說的“回光返照”,心想這或許是爹最後要做交代,不覺淚水決堤。

“請您放心,我懂得她的好,也會包容她的一切,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的。”應炎隆沈聲說道,握住了花廣仁的手。

花明子看著她爹,哭到幾乎沒法子看清楚他。

“我是捱不到你們成親了……”花廣仁拉過女兒及應炎隆的手,用盡最大力氣牢牢地握住。“你要替我照顧我這個女兒。”

應炎隆的手觸到花明子冰冷手掌,立刻緊緊地覆住。

花明子淚水啪地滴在三人合握的手上。“爹……你要快點好起來……”她哽咽說道。

“明兒。”花廣仁看向她,微微一笑道:“爹沒遺憾自己沒兒子,你比十個兒子都強。”

花明子身子一顫,突然間再也站立不住,她哇地一聲趴在她爹的身上放聲大哭起來。

花廣仁撫著女兒的頭,半垂了眼,心滿意足地笑著。

應炎隆後退一步,看著哭得像個孩子的她,心中漫上酸楚。

“把她扶起來吧。”花廣仁對女婿說道。

應炎隆攙起花明子,感覺到她全身乏力,於是將她攬得更緊些。

花明子雙膝無力,只能靠在他胸前。

“我想睡一會兒。”花廣仁微笑說道。

“我們就坐在這兒陪您。”應炎隆轉頭吩咐人在床邊擺了凳子,並交代道:“讓我的人到我車上取來藥匣。”

花明子坐在凳子上,看著她爹緩緩合上眼。她緊緊抱住雙臂,卻仍控制不住地全身顫抖,連眨眼都不敢。

她知道爹的病體多拖一日就是多一日折騰,但爹是她唯一親人,她根本不敢去想如果爹斷了氣,那她……

她驀地打了個寒顫,然後感覺一件鬥篷覆住她的肩。

“你今天吃過東西了嗎?”

花明子木然地擡頭,只見應炎隆正站到她面前,俯身看著她。

她怔怔地看著他,知道他在說話,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麽,當然也就不知道要回覆什麽。

“當家只在早上出去視察時,在馬車上匆匆吃了一些餅。回來後也只喝了盅參茶,卻已連喝了三壺濃茶。”翠宇著急地盯著當家慘白的臉色。

“事情愈多,身體就愈是要註意,否則你怎麽照顧鋪子和花府的人。”應炎隆看著花明子的眼睛說完話,轉頭對旁邊的婢女交代道:“去取些熱湯熱食過來。”

“是。”翠宇立刻跑開。

花明子搖頭,身子隨之搖晃了一下,應炎隆立刻傾前讓她靠著自己。

“我……”她咽了口口水,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爹。

“生死有命。”應炎隆的大掌按住了她的肩膀。

“我知道……只是舍不得……舍不得他活著痛……也舍不得他走……”她揪著胸前衣襟,努力地想讓情緒平穩,但一看到她爹,淚水便又忍不住地滑落。應炎隆看著她強忍眼淚的模樣,巴不得自己能為她分擔痛苦。

“他能少受點苦總是好事。”他啞聲說道。

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”花明子低喃著,臉龐無力地前傾,正好倒在他的臂膀上。

她渾然未覺自己的舉動,而他自然也不想推開她,便由著她依著,垂眸凝視著她,而她根本未曾察覺吳管事已悄悄退了出去,只留下翠軒,甚至不知道他的人已取來了藥匣,而他讓人在屋內燃起了安神香。

不一會後,翠宇取來了熱湯熱食,端到了花當家面前。

“我不想吃。”花明子搖頭。

“需得吃。”應炎隆不由分說地攙起花明子,將她扶到桌前,把筷子遞到她手裏。“不吃,哪來的力氣照顧你爹。”

花明子看著菜半天,終於緩緩動了筷子,吃了幾口後,便又放下。

應炎隆證起一匙金黃雞湯遞到她唇邊。“吃。”

花明子蹙著眉,不想吃,可也知道他的話有道理,且他黑眸裏有股讓人服從的神氣,她於是乖乖張嘴吃了。

翠宇、翠軒至此總算松了口氣。而等到花明子發現兩人這樣的舉動有多親密時,她已經吃了半碗餐食了。

她知道她該有女子嬌羞的自覺,可她現在根本沒法子想到那些。他餵她吃或是旁人餵她並無不同,差別只在——旁人的話,她不見得聽得進去……為什麽只聽他的話呢?

花明子擡頭看他,他正夾了一匙的魚肉要餵她。

“待會再吃。”她搖搖頭。

“嗯。”他沒勉強,因為聽見了外頭慌亂的腳步聲。

“瞿大夫到了。”吳管事推開門,迎進了瞿大夫。

應炎隆和花明子同時起身。

瞿大夫向應炎隆點點頭,徑自走到榻邊,執住對方手腕。

花明子站在一旁,大氣也不敢喘一下。

“他服了什麽?一日仙嗎?”瞿大夫放下病人手腕,擡頭看向應炎隆。

“是。”應炎隆說。

“難怪。這種氣脈早該斷氣了。”瞿大夫搖著頭,烏黑長須隨之晃動。

“我爹服了一日仙之後,病情……”花明子著急地問道。

“你爹好不了了。一日仙畢竟是人間藥,吃了只能當一日神仙,保一日的命。再過一刻鐘,他應當會再清醒。有什麽後事要交代、有什麽話想說的,就趁這時候吧。”瞿大夫拿出懷裏的藥包,取了銀針在花廣仁幾處大穴上施了針後,深吸了一口氣說道:“屋內點了安神香,這樣很好;他離開時會有身心安適得像是睡著的感覺。”

“我爹真的沒有法子多撐一些……”花明子哽咽問道。

“你已經求到了一顆一日仙和安神香了,還想求什麽?人都要死的。”瞿大夫嚴肅地說道。

花明子身子倏地一顫,她握緊拳頭,用力地吸氣吐氣,強迫自己不去想日後要面對的人生,只去接受爹即將離世、接受爹可以在睡夢中平靜離世……

“我知道了,多謝大夫。”花明子起身向翟大夫長揖致謝。

“要謝就謝他吧。”瞿大夫朝應炎隆頷了頷首。“還有,你爹吃了‘一日仙’這事別傳出去。這藥的用處通常交由君王決定,放眼國內,已找不到幾顆了。”

“這……”花明子知道這藥貴重,卻不知竟名貴至此。她看向應炎隆,明白應家這筆人情,她欠得大了。

“能派得上用場最重要,我不介意,你也別放心上,保密便是。”應炎隆說道。

“沒事的話,我先告辭了。難得出宮一趟,家裏人等著呢。”瞿大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。

“多謝瞿大夫。”花明子差吳管事送走大夫之後,對著應炎隆再度長長一揖,並說道:“應當家今日之恩,花明子沒齒難忘。一時胡塗拒絕與令弟婚事,於此致歉。待得家中諸事抵定之後,必當親自上門致謝並懇談婚事。”

應炎隆皺起眉。“日後之事,日後再說。”

“多謝應當家。”她長揖未起,知道不能再欠他人情了,否則日後還不起,對她便是負擔。“父親病重,恕我無法親送您至門口……”

“不必多禮。”應炎隆扶住她手肘,讓她站直身子。

花明子呼吸著他身上的藥香,突然感到一股異常的安定力量。

“我走了,你保重身子。”應炎隆松開手,對一旁婢女交代道:“盯著她吃飯。”

“是。”翠宇恭敬答道。

“我沒事的。”花明子看著應炎隆,挺直背脊說道。

“我知道你會沒事。我只是……”想關心。

應炎隆看著她,沒把話說完,便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,然後頭也不回地說道:“趁現在你還有點精神,先將預備辦的後事先收掇一些。若需要我幫忙,便到應家找我。”

花明子看著他的背影,有種舍不得他走、想叫他留下的沖動。

當然,她沒開口,只是緊咬住唇。

果然,她孤身奮鬥久了,身邊終究還是需要一個能夠扶持她的人吧。這是她打從心裏第一次認同了爹的話——她的婚事必須快點辦一辦。

花明子沒允許自己發楞太久,她交代翠宇喚來了吳管事及幾名小管事,分別交代了她爹後事的預先準備,然後又在紙上寫下她爹過世後,她在守喪期間需要找人代理的諸多事務。

一盞茶時間後,她回到桌前用膳,然後坐到了床榻邊,握著她爹的手,直到他醒來。

花廣仁笑著同她說了一會話,交代了讓她快點成親、別讓花家斷了香火等等諸事,便帶著微笑沈沈睡去……

***

人命終有時,花廣仁在睡夢中斷了氣。

花明子看著爹辭世時的笑容,淚水在眼眶裏打轉,卻始終沒有滑下。

因為她知道從今以後,心裏有苦、想撒嬌時,再沒有爹可以挨著了。她要挺直背脊,一個人走下去;所以,她洗了把臉、戴上面紗,走到外廳開始處理爹的後事。

忙碌對花明子來說是好事,因為沒有時間悲傷。十日之內,她辦妥了父親的喪禮。喪禮簡單卻隆重,只請了至親,回拒了各方生意往來對象。她沒再見到應炎隆,卻總是在忙碌間想起他,畢竟這幾日應炎隆讓人為她帶來了各種藥材及珍貴九藥,瞿大夫甚至還曾上門為她把脈。

這日,將父親葬至家族墓地,回到花府正廳後卻始終一語不發的花明子,任由著面前的叔伯至親們或推薦青年才俊、或毛遂自薦自己子弟,討論著她一個女人家不好拋頭露面等等諸事。

花明子聽得不耐煩諸如此類的話,扔下幾句“當初我爹潦倒時,出手相助過我們父女之人的話,我才願意聽……”

眾人在一陣沈默之後,算準了沒人站在她那邊,於是再度將話頭對準她,說她目中無人、不識好歹……說得她怒火橫生,扔下了一句“我快成親了,各位可以離開了”便轉身離開。

依照東炎國的風俗,若是雙親過世,要不就在四十九日內成親,否則就得等到三年之後。

四十九日內成為別人的妻子啊,這事……她雖沒法子想象,卻是一定得做的事。因為她得讓天上的爹安心——她答應過爹會成親、答應過爹會傳宗接代。

如今爹的後事已辦妥,她不想再拖延,那不是她的性格。

“翠宇,備好沐浴。翠軒,讓吳管事親送拜帖到應家,說我一個時辰後去拜訪。”

她要去向應炎隆的弟弟求親,婚期就訂在四十九日之內。

***

秋日午後,正是清爽宜人之際,應宅西側的清心院裏正飄出淡淡茶香。應學文坐在臨著池塘的亭子裏,替他娘親烹茶。

“娘……您不覺得大哥最近陰陽怪氣的嗎?”應學文將茶盞裏的琥珀色茶液倒入玉杯裏,待得茶湯不燙手後,才送到娘親手邊。

“你大哥原本就沈默少言。”宋青蓮說道。

“不,我覺得他看著我的眼神裏有殺氣。”應學文打了個冷顫,不覺撫著雙臂。“我被瞧得頭皮發麻。可我最近根本足不出戶,他還瞪我,這算什麽啊。”宋青蓮笑了出來,拍了下麽兒的頭。“你成天不做正經事,你大哥心急,看你的眼神自然嚴厲一些。”

“什麽叫沒做正經事,我可是天天陪著您啊。”應學文替自己倒了杯茶,喝了一口含蜜香味的茶液。“果然是好茶。”

“那是因為你被你哥禁足了,否則哪會有空陪娘。光是你外頭那些紅粉知己,就讓你時間不夠用了。”宋青蓮清雅臉上閃過一抹莫可奈何。“你啊,愛玩也要有個限度。”

“我愛玩,但不傻。我知道那些紅粉知己都是要有銀子才是紅粉知己。我也不是不愛做事,只是大哥那些藥材太繁雜,我又不像他那麽聰明有耐心。我也是在找自個兒想做的事情啊。”應學文放下玉杯,俊秀眉頭緊擰了起來。

“你大哥沒再提你和花明子的婚事嗎?”宋青蓮問。

“噓……您小聲一點,萬一被大哥聽到,又想起此事,那我不就倒黴了。”

應學文睜大眼、壓低聲音,擔心地左右張望著。

宋青蓮見他”臉戒慎恐懼的模樣,不由得笑出聲說道:“花當家哪裏不好了,她一個女子闖出這番事業可不容易啊。”

“是不容易啦。只是一個女人手腕那麽厲害,八成長得青面獠牙、虎臂熊腰——”應學文立即閉嘴,因為他娘親瞟來了一眼。

“外貌能當飯吃嗎?如果不是花當家有那份才幹和能力,花家早不知淪落到哪去了。我們應家靠的就是你大哥撐起這片家業,我們該更體諒花當家才是。”

應學文一聽,眼眶卻紅了。他低著頭,久久都沒開口。“我知道家裏的一切靠的都是哥,我什麽都做不好,只是一個耗家產的米蟲。但是,我的娘子是我要看一輩子的人,我不能說兩句嗎?”

宋青蓮嘆了口氣,摸了下他的頭。“你懂你大哥的個性,他若認為別人做出的決定不若他好,誰都勸不了他。你不想被決定婚事,就得正經找件事好好地做穩做長遠,別讓他擔心。否則萬一我和你大哥先你一步離開,誰來護著你一輩子?”

“娘!”應學文急了,紅著眼眶去扯娘親的袖子。

“我沒有不聽話的孩子。”宋青蓮起身往屋內走。

“你就是討厭我!就只會偏心大哥!因為我就是個沒用、不學無術的家夥!”應學文大吼一聲之後,氣呼呼地轉身離開清心院。

他不是沒努力過,他挑戰過那些記載藥草的醫書,可那些圖樣、藥名,他一個也記不得,背了下一個就忘了上一個。他不是只努力一次,而是整整幾天幾夜都耗在那些書籍筆記裏,可記不住就是記不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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